探 陳永康
你又投訴護理員
綁手綁腳，不許
吃下午茶還有
手上的瘀傷
對面的女人偷吃水果
證據確鑿，沒有
胡思亂想
西瓜好好吃
腸粉容易放涼不要
萍果還有濕紙巾為甚麼
許久沒來探我，如何
如何，讓你安心
慢慢睡去，才轉身
看對面那個，她
指指自己的椅子
含笑示意，坐
她長袖子碎花衫
毛衣背心緊扣
領口含笑
獨自端坐床沿
雙腿併攏，雙手
捧一碗稀飯大腿上
輕輕舀一小匙
恭恭敬敬，一口
一口，慢條斯理
往嘴裏送，默默嚼
然後取一方紙巾抹唇邊
一粒焦硬的肉屑？
床頭櫃上又一方紙巾
堆滿吃不下的餸菜
再添一粒，滾下來
小匙子輕撥，再推上去
說自己沒上過學
甚麼都不懂，姓龍
九龍的龍，家鄉廣東番禺
十八歲來香港
生活，無所謂啦
都八十盡頭了如今
三十年吧。婆婆
不止啦，兒子多大了？
當司機，四十多吧
可能又記錯，嘿嘿
無所謂啦，不過糊口
快吃吧，粥都涼了
吃完出去大堂看電視
就愛聽自家收音機，不知道
外面刮颱風，此刻
風平浪靜院舍
四季如一，床頭
小電風扇搖頭
不冷不暖薄薄
的吹
護士長說醫生
給你換了藥，可能
有幻覺易暴躁常常
疑心，偷東西
不要買太多吃不完
便不再給下午茶
以免浪費。下次來
除了帶吃的，可以
出外走走，飲茶坐
公園回來往往開心
好幾天，再跟醫生說
改回從前的藥吧
還有下午茶
無所謂啦，再見
媽媽，再見九龍
的龍婆婆，這裏
是元朗無所謂啦
再見
2023年9月7日
原載《大頭菜》第092期2023年12月號
下班．回家 陳永康
這是一個準時下班
的下午，風景在窗外
來不及指認的容顏
迅速飛逝，只有
後面的高山，遠遠的
包抄過來相送，那其實
是錯覺，他們仍在
埋首工作，有幾多
可以攀登的高峰
陡峭的山頂上
有掌管風雨的
氣象站，掛滿
巨大的金屬器材
冷冰冰的軀殼
有精於計算的心思
可以指揮萬物於無線
微波電站，坐直升飛機
從天而降，爬山攻頂
的後生，愛逞強的
銀髮族忍氣吞聲
只為俯視我們
來來回回，生活
火燙的人煙，在遠方
總有突出的高樓和大樹
那些認得，不認得的在
浮光和陰影裏追逐
多少個十年，偶爾
仰看山色，天空
了無牽掛，雲霧虛浮
光禿禿的石崖擠迫
小樹，雜草調頭
下面叢林婆娑
當季節變換的時候
一群候鳥飛越大地
往南，大海的方向
廣闊而又無所棲止
只有自己的影子在
翻飛的浪花蘊釀
風暴或者彩虹
都可以，寫詩作畫
來不及指認的
愛與恨拖著疲累的
身體游去久違的故鄉
那其實不是錯覺，這是
最後一天，準時下班
在舒適的列車前方
伸展，美麗的
土壤在腳尖
抖動
2023.4.6.
原載《香港文學》2023年7月總463期
星期天在快餐店 陳永康
星期天快餐店有明亮的大玻璃窗
穿制服的阿姨捧來五分鐘前按的巨無霸
結領帶的退休伯伯街頭展示
彩印傳單訴說生活的苦難輕輕
穿夏季校服的馬尾巴白晢
大腿在短裙的格子上寫詩
拄拐杖走路的老頭專心
讀通道上的地磚相間陰陽
挽手上街的母女彩繪布
娃娃在背包上面跳舞
騎自行車送外賣的南亞青年
高速繞過行人目光飄去遠方
拖購物車的主婦由山東老薑
扯到本地菜芯豆腐掛在外面駐足
沒有書包的學生哥餐廳圍坐
花花綠綠的紙牌博弈我X！
星期天讓金黃色的炸薯條和風
芥末在紙袋裏SHAKE SHAKE
2023.4.6.
原載《大頭菜文藝月刊》2023年6月第088期
隔離日常 陳永康
1
阿媽，孫女來探你啦
在安老院圍欄內揮手
看三個黝黑的
瞳孔板著臉
自方正的手機
無聲
2
課堂上再大口氣不過
往自己臉上呵氣，餘溫
沒有高度，春風
在化雨之前在口罩裏
凝結，不料觸到
你的唇尖原來
這般濕且
冷
3
戰爭一觸即發
此刻，大家都在
等升降機的門
也在等一枚按鍵
在等一根手指頭......
金屬門自動，徐徐關上
大家呼出
一口氣
4
一種米養百種人
你天天灌溉的花苗
都長甚麼模樣？各位同學
吃飯掀開你的口罩
溫室裏，一朵朵
哈哈
哈哈哈......
5
習慣了戴面具，如今
色即是空白
色的口罩空
即是色，好快
城市又掛滿了
異樣的面貌
只有眼睛在忙
上面又寫滿各人
久違了的
心思
6
隨手機掃瞄商場百佳藥房
麵包店和街市最後快餐店
外賣不用按離開還是返回
場所如口罩搓手液濕紙巾清瘟
連花還是蓮花至於要打幾多針
就不由得你決定
關機
7
當蠱惑仔在
街頭擺賣
快速檢測包
的時候，世界
在他臂膊上的紋身
的旋渦裏
打圈......
2022年6月修訂
原載《大頭菜》080 2022年10月號
寫文章 陳永康
導師說靜觀就是
張開耳朵，與自己的
呼吸聲安然相擁，生活
有太多的愛與恨
風暴一樣包圍著你
團團轉，而此時
那些張牙舞爪的聲色
列隊屏息，風眼中
一根救命的稻草，輕輕
握住了，那些喜與樂
惱或傷，都可以書寫
自己喜歡的
文章
學校裏作文考試就是
靜觀一個主題
不可以亂編故事，甚至
不可以有自己的名字
由考評局提供，舒適的
考場，是一個萬花筒
我看過光明如何
蒸發，並且醞釀成風雨
我錯過每天早上伸手
討免費報紙的容顏
我讀過城市的新裝與珍饈
在網中，有幾多故事
或者塗鴉，都由自己
安排，生活
有千般本色如何
通過考核，一個半小時
謀篇，冒汗，發愣
有幾多伏筆。總有人
伏案假寐，任陽光
在自己身上刻畫
然後投訴試場的空調太冷
要求關掉頭上的電風扇
在要交卷的時候舉手
上廁所，不介意
寫壞了自己
的文章
考試當監考員就是
看守，不可以干擾
這裏有千百個坐姿，都可以
是靜觀的入口
聽室內書寫聲，沙沙
樹葉在挑撥玻璃窗
都是空洞的言辭，不要
冷氣機聲中琢磨內容
沒有浪費，沒有環保
與滴漏，當下
只有監考，不要
寫詩
28/6/2021
原載《大頭菜》第072期，2021年12月號。
